前晚，小酒吧里，只剩我和另外两位日本女性客人。为了说话方便，她们俩挪到了我的桌边，三人拼成一桌。

两位女性，一位是第一次见面，人非常好，沉稳可靠，很有教养，有很强的昭和年代感，是自己开公司很多年的职业女性。

另一位是第二次碰见。上次她和她老公一起来的，我们简单聊了几句。她显然比她老公活跃得多。这次她也是和她老公一起来的，只是她老公中途提前回家了，她一个人留在这里继续喝酒。夫妻不一起回家，女方一个人留在酒吧到深夜，令人奇怪。她做了很多年日航的空姐，现在做些投资。

三人聊得很好，酒也喝了不少。因为我是中国人，少不了说些中国话题。昭和女社长说她因为工作关系，去过中国很多地方。置身天津市内，感觉到了丸之内（东京最繁华地段之一）。前空姐说她只去过北京，不喜欢，空气太脏。社长附和说空气的确糟糕。我说那是以前，现在应该好多了。

聊多了，酒也喝多了。正聊得开心的时候，前空姐突然说：我讨厌中国人，讨厌中国。中国很脏。

我惊讶地看着她，手指着自己说：我就是中国人哦！

因为她和我聊得很好，聊天过程中不断哈哈笑。突然来了这句，着实令人意外。

社长打断她说，中国很大，人口很多，有各种各样的人，不能一概而论。前空姐继续说，我就是讨厌中国，我喜欢台湾。

她显然是喝醉了，还在继续说。社长和妈妈桑阻止她，Master在吧台后面看着，一边看，一边对她失望地摇头。

早已过了酒吧打烊的时间。因为看我们聊得挺好，酒吧才延长营业时间的。现在出现这样不愉快的话题，继续呆下去，没有意义了。

我拿起自己的东西，准备离开，再次手指着自己说：我是中国人，你讨厌我吗？她笑着说，讨厌中国人。

我说，这个世界很有意思，人们可以讨厌、甚至憎恨完全没有见过面的陌生人。

我对吧主说，今天到此为止，我现在去T酒吧。

这位喝醉了的女人竟然说：我和你一起去！

妈妈桑（也是酒吧的owner）生怕她跟着我，赶紧阻止。给她叫了一辆出租车，送走了。

发生这样的事，总是令人不愉快的。回家和老婆说，老婆劝我别生气。我说我根本没生气，感觉很平淡。这么多年在日本，最不喜欢的一种状态是有冲突时，一些日本人表现出幼儿园老师对幼儿园任性孩子般的态度，坚持自己原则的同时，风轻云淡不走心。风水轮流转，今天我也以幼儿园老师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不懂事的孩子。

上一次在酒吧被这样无礼还是十几年前，也是一个女性，我和她老公聊得正投机的时候，她在边上说了一句，你们中国人为啥不在自己的国家，要呆在日本呢？酒吧主人是我的朋友，当即下了逐客令，让他们离开了。

和我一起去、已经加入日本籍的上海友人问我，她那么说你，你为啥不反驳啊。我笑着说我根本没听懂，咋反驳？这不是有人替我出头了吗？

晚上到家，看见手机上有酒吧妈妈桑发来的道歉短信。累了，没回就睡了。昨天早上，妈妈桑又发信息道歉。她还把这事儿报告给了她爸爸。她爸爸让她向我道歉，还要那个女人当面向我谢罪。我说不必了。

妈妈桑说，她已经给那个女子发了信息，告诉她以后不要再来这家酒吧了。出入禁止了。

妈妈桑约我中午见面，估计是想当面道歉。我刚好中午约了一家不错的餐馆，一个人吃也没意思，就让她参加了。

饭桌上，妈妈桑详细说了那个女子的情况。空姐下嫁一个普通的工薪族，老公根本管不了她。她成天喝酒，对家事不管不问。他们有一个读中学的女儿，没人管。据说在学校被欺凌过，然后就不想上学了。女子本人经常深夜醉醺醺地回家。老公不放心，陪她去酒吧，也不放心家里的孩子，经常中途把她留在酒吧，自己先回家。

妈妈桑说，已经明确告诉她，以后不准再来了。我说不必这样。我不希望对她出入禁止。

我说，她讨厌谁、喜欢谁，是她自己的事，与我无关。这种社区酒吧圈子很小，她被出入禁止的事，很快会传遍整个小圈子。没必要，我也不希望成为话题，人们会觉得我小心眼。适当给予警告提醒就行了，不然以后碰到别的中国客人，她出言不逊，可能就没有我这么好说话了。

妈妈桑笑着说，已经通知她了，出入禁止也不好更改了。

妈妈桑继续说，这样决定也是为她好。像她这样，显然是得了酒精依存症。发信息的时候也劝她少喝酒，多管管家事，暂时告别酒吧一段时间。

我问，你这样说，她是什么反应？妈妈桑回答说，没啥反应，只是要了酒吧的银行账号，她转账把酒钱付了。前天晚上她喝太多了，付账时没带足够的现金，要去便利店取钱，妈妈桑没让她去，怕她路上摔着。